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散文:有一种意境

有一種意境,叫喜悅,情愛淡淡的,「起草在春天,落筆也是在春天」(引用於-周芳華)。誰家的燕子啄新泥;誰家姑娘的歌兒恬亮。這美好的意象,自詩經裡飄來,窈窕的春光飄溢了三千年,古老的周王城「宮闕萬間作了土」,惟有從王城的南方採集來的民歌,古色古香著。



    三千年前的某一天,在西周王朝藍幽幽的天空下,在江漢流域晴朗朗的太陽下,大約在江南(註:指長江漢水流域)的一個地方,河水平緩,江渚依稀於山邊,鶚鳥徘徊於沙洲之側,水中莕菜高高低低,參差錯落著對岸的歌聲,長長短短,斷斷續續,憂思之意,如琴瑟之曲交融,在翠綠的水邊,在悠遠的山邊,魚鷹的影子與輕柔的雲、淡淡的水煙,一道齊飛著!那種叫做莕菜的水草,枝枝蔓蔓的,圓圓的綠葉浮動,撩亂了女子的心事。女子的雙手,不停地薅起水草橫生的根須,匍匐在水底的魚兒,跳出層層漣漪。黃色的花兒,淡淡的,幽香泛著水的眼睛,關關雎鳩,楚音切切,女子以眼神左右流看著,男子的歌聲似睡非醉、似醉非醒,女子的雙手左右尋著水草,深恐別人察覺她的眼睛偷窺著什麼。



    這就是詩經裡的《周南·關雎》所描述的愛情故事,這首詩歌給人的是喜悅與浪漫,如若仔細體會,其中未免不乏男子的悵惘,抑或女子的悲涼。也有一種意境,叫鄉愁,不過,其之苦澀多了點,便成悲涼。《詩經·蒹葭》篇裡,不是這樣寫的麼——「蒹葭蒼蒼,白露為霜。所謂伊人,在水一方。溯洄從之,道阻且長。溯游從之,宛在水中央」。《蒹葭》是秦國的民歌,而在更遙遠的秦塞以西的西域,還有一首漢朝公主的《黃鵠歌》,同樣表達了相思之苦,詩經裡的愛情帶著生活的苦澀,西漢公主的歌謠則是政治婚姻釀成的去國離鄉的悲痛。



    這位遠嫁西域的大漢公主,叫劉細君,後人稱細君公主,又稱江都公主,其父是江都王劉建,因為謀反而被殺,劉細君從小失去了父母,流落於民間,為其叔父廣陵王所收養。細君公主生活的時代,是抗擊匈奴的時代,而大漢朝的國策一向奉行政治聯姻,她很不幸,為她生活的時代而殉葬。公元前105年,一隊長長的駱駝隊、馬隊,從長安出發,走出水草豐美的河西走廊,走入黃沙散漫的絲綢之道,西去的大漠浩瀚,東來的塵土飛揚,在大漢的版圖上,在西域的版圖上,一條長長的線,緩緩地向伊犁河上流流域的烏孫古國延伸著,移動著,移動著……逶逶迤迤,慘慘淡淡。伊列河近了,瑪納斯近了!遠行的隊伍,從天山的台地,像一個箭頭再次爆裂出許多個箭頭,在地圖上,移動著,移動著……箭頭指向大宛、康居、車師,漢朝的使節就分別抵達西域各國。細君公主,以及後來的解憂公主,都遠嫁到烏孫,實現了內地漢族與邊塞異族的融合,這個過程是抗擊匈奴的過程,是漢朝同西域諸國外交的過程。漢朝的公主,西出邊塞,去和親,也演繹了一種別樣的愛情之痛。



    今天,如果站在殘留的驛站上,當年的駝隊所行之處,沙子掩埋了一個個深深的腳窩,大漠長風迷離了絲綢故道上駱駝的背影,一個個慢慢蠕動的點,一根緩緩延伸的粗糙的線條,一把琵琶響徹雲霄,淚水落下,胡雁哀鳴,朔風漫卷,旌幡悲涼,琵琶的曲子悲涼,馬背駱駝背上空的星星悲涼。細君公主,端坐在馬上,懷抱琵琶,塵沙迎之,手指劃破月色,幽怨縈繞。於是,一曲烏孫歌傳來,武帝聞之,不禁為之感動。細君公主的《悲愁歌》唱道:



   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,遠托異國兮烏孫王。
    穹廬為室兮旃為牆,以肉為食兮酪為漿。
    居常土思兮心內傷,願為黃鵠兮歸故鄉。



    歷史,就這樣弄巧成拙,不同的心境,其之微妙,卻似難以喻說的一個解不開的疙瘩,鬱結成後人的哀嘆與嚮往。三千年前,江漢流域的河水,不甚流動,彷彿閒愁就葳蕤在水草之中,其之痴男怨女多哉乎;兩千年前,西域大漠的飛沙,卻甚流動,宛如西漢公主的愛情、別是一番苦澀的滋味,鄉愁縷縷,客死天涯。為什麼生活的花朵,還沒完全盛開,月兒就已經圓了呢,還能有多少嬋娟呢。有一種意境,如月之陰晴圓缺,似人之悲歡離合,但願人長久,事事古難全。愁思如荒歲,薅餘秧漸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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