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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夜我等小兒回家

黃昏時節,天空中那顆從東向西飄了一天的紅氣球突然失去了蹤影,粘粘的夜絮漫上了小窗。抬頭看,牆上那嘀嘀嗒嗒的鐘錶,大針小針已在上下方向拉開一個「1」字,它告訴我,上學的兒子該回家了。

    我包好了餃子放在鍋中。兒子正在長身體,每天放學回家,一開門就喊餓,想像他今日一進屋就能吃上這噴香的水餃,心中自然泛起一絲絲的甜蜜。

    鍋開了,餃子浮上來了,擁擁擠擠的,又白又胖,像什麼?大白鵝嗎?兒子最愛吃水餃,最先學會的也是關於餃子的謎語:「南邊來了一群鵝,劈里撲楞就下河。」那嫩嫩的聲音又在耳邊響了起來。

    水餃在鍋中轉動著,肚子鼓得圓圓的,餃子熟了,那一隻隻大白鵝已經開始向水下游動,還不見兒子的影子。

    咚咚的腳步聲在樓梯上響起,我急忙跑去開門。門開了,人影已越過門口到樓上去了。哦,不是兒子。

    水餃撈出來了,滿滿的一大盤兒,放在小桌上,我和餃子一起等他。餃子等得不耐煩了,如洩了氣的皮球,一隻隻鼓鼓的肚子都癟了下去。我坐不住了,跑上陽台去看,樓下的空地上,有幾輛自行車寂寞地呆在那裡,看來,該回家的人都回來了,兒子,你不知媽媽在等你?

    多久了,媽媽都在等你,腳印重重疊疊的在幼兒園的門口,在小學校的大樹旁……任多少風霜雨雪能蓋得住呢?如今你長大了,不願跟在媽媽身後行走了,我只能在家中等你了,怎知在家中的等待常常比以往有更多的不安呢?

    再上陽台觀望,樓底空道上的車子全無蹤影,四圍靜靜的,彷彿一切都睡著了,北風呼呼地吹來,如錐似劍穿透了身上的棉衣,我打了個寒顫。哦,兒子,你怎麼還不回家?莫非課堂上淘氣被老師留在學校?莫非到遊戲廳玩耍忘了時間?我把桌上的水餃端下去,放在鍋裡焐著,穿上大衣走出家門。路過幾家遊戲廳走進去,發現那裡的孩子很多,儘管門上貼著:「非假日中小學生不許入內」的告示,然而,每間屋裡仍是中小學生的天下,一樣的校服,一樣的少年,個個都像我的小兒,細看那臉兒又不是。這麼說定是違規被老師留在學校裡了,匆匆地趕到那所小學,整個校園都黑著燈,看門的老人對我說:「早就放學了,教學樓的大門都上了鎖,怎麼,你的小孩還沒回家?

    我的心突地緊張起來,似乎有什麼不測的事發生了,也許兒子突病被同學送進了醫院,也許歸途中橫穿馬路被車子撞傷?我想起素日在馬路上見到的灘灘鮮血,頭脹得很大很大。這可怎麼辦?孩子父親求學在外,家中無人與我分憂,慌慌地向醫院奔跑,進門直入急診室,問值班大夫:「可有男孩送來?」醫生搖頭。我順著窗口一一看過觀察室、搶救室,見裡邊躺著的是幾個老人,慶幸,兒子沒在這裡,可是他又在那裡呢?再思,會不會被壞人劫走?拉入團夥或是騙賣他鄉?這種事兒我在報紙上見過。

    忽而,我又想到,昨日聽鄰居說,有賊人攔路搶小學生的錢財,一小學生因拿不出錢被賊人用刀刺傷。兒子上學常常抄近道走那條小路,今日可別……這樣想時,心快要從口中蹦出來了,急急尋著賊人出沒的那條小路奔去。天漆黑漆黑的,素日裡我從不敢一個人走這樣的黑路,今日一心惦著兒子,就什麼都不知怕了。我一路呼喊著兒子的小名,一定很像個瘋子了。這讓我憶起那年下鄉採訪,騎著自行車,在過街時不小心撞上一隻小狗,小狗一叫,大母狗忽地從院裡竄出來,撞倒我的自行車,又咬傷了我的腿。我今天這樣子一定很像那狗了,莫說壞人不敢前來,就是面對面也會把他嚇跑的。

    我穿過大大小小的胡同,仍捉不住小兒的影子,疲憊和失望交織而來,我的兩腿木木的,再也不聽使喚。天上的星星眨著詭秘的眼睛,有情的月亮悄悄地從雲裡爬出為我照路,為什麼照不見我的小兒?

    夜風捲著惆悵送我回家,拿出鑰匙,打開屋門。忽見,裡邊亮著燈光。兒子,是兒子回來了,我驚喜萬分。定睛看時,見兒子正坐在沙發上喝果茶,那裝滿餃子的大盤兒也放在茶桌上,裡邊的大白鵝早已飛得無影無蹤。

    兒子見我,驚問:「媽,這麼晚,你到哪兒去了?」

    我轉過身問他:「這麼晚,你到哪兒去了?」

    兒子說:「我到同學家玩,忘了鐘點。」 哦,這理由多麼簡單,多麼簡單!

    我無法告訴兒子,這幾個小時我都做了些什麼,真的,說出來他定會怪我多餘。不知天下做母親的是不是都像我這般樣呢。我頹然坐下,只覺著身和心異常地疲倦,鼻子一酸,眼淚就湧出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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