像不少的男人一樣,他偶然會喝醉酒。他得承認,每一次,在他進家門前的那一刻,並不怎麼像個醉鬼,只是妻子一開門,他的醉勁就來了。他開始搖晃著一屁股跌到沙發上,鞋子也甩到東南一隻、西北一隻。他並不是想為難妻子,只是想讓她哄哄自己,像小時候母親哄他那樣。長大以後,母親不哄他了,而結婚之後,哄妻子更是成了他的義務。所以,他很想在酒精壯膽的那一刻,發個不大不小的威,讓妻子哄哄他。
但是,他不知道,妻子是頂討厭男人喝酒的,尤其討厭喝醉的男人。關於這一點,結婚前,是他們彼此瞭解的盲區。因為戀愛時,他即使被朋友罵作"見色忘義",也每個週末和她膩在一起。她根本沒有機會見他喝醉過,也就無從表達對喝醉酒的反感。
直到他們結婚一年後。當新婚的甜蜜漸漸淡去之後,他也就和那些朋友都一一聯繫上了,並順利回歸到他們的隊伍中去。
回歸之後,他開始偶然喝醉。每次當他開始想惡作劇地鬧一下,故意扶著妻子的肩膀跌跌撞撞往臥室走的時候,妻子總是把他推開,說,熏死人了。有一次,妻子這樣甩開他的時候,他因為毫無準備,一下子跌倒在地板上,胳膊肘蹭破了一大塊皮。雖然妻子給他找來紅藥水和紗布,但是他仍然很難過。平日裡,他們親熱的時候,他也問過妻子這個問題。妻子總是說,受不了酒氣,從小討厭酒味,一聞到就覺得噁心。他不知道該怎樣辯解,只能無奈地想,可能和妻子出生在醫生家庭有關,是一種潔癖吧。
雖然每次喝醉的第二天,他都很後悔,但是一到週末,他仍然拒絕不了朋友的邀請。幾個老爺們說著說著,也就喝多了。不知道從哪天起,他再喝酒回家時,他的被子和枕頭就被擺放在客廳的地毯上。第一次看到時,他像個被趕出家門的孩子,覺得很委屈,抱起被子就往臥室走。那是第一次,妻子開始哄他了,很小心地說,喝了酒就要睡客廳,因為他喝了酒總是打鼾,她根本無法入睡。"聽話嘛,你就睡客廳啊。"說完,妻子就把臥室的門反鎖了。
那晚,他的酒迅速地醒了,腦子立刻清醒了,然後是深深的傷感。他感覺自己被拋棄了,像個什麼舊物件那樣被妻子丟置一旁。他張開一隻手迅速擼了一把眼睛,感覺眼睛潮潮的。
從那以後,他每次喝完酒,就徑直走到客廳的地毯上,拉開自己的被子悄悄躺下。雖然正如同《東邪西毒》裡所說的,酒越喝越熱,但在喝完之後,尤其是他孤單一人躺在地毯上後,卻是越來越冷。每一次,他雙臂交叉抱緊自己時,酒意迷離中,他總幻想有一隻手臂是妻子的--她抱緊他,把自己的溫度傳遞給他。他在這樣的幻想中迷糊睡去,卻總是在半夜凍醒了過來。很多個這樣的夜晚,他就瑟縮在一個人的被窩裡,傷感到天明。
那一次,他是鐵了心要喝多的。朋友們都很驚異,他不停倒滿自己的杯子,任誰都勸不住他。他終於頭暈目眩,但心裡是清醒的。他的眼淚落下來,糊得滿臉都是。大家都只當他酒後哭鬧,一直勸他多喝水。其實,他根本沒有鬧,什麼也沒說,只是無聲落淚。人散後,一個兄弟把他送回了家,幫他打開家裡的門後,他小心地扶著客廳的牆、門框,走到了自己地毯的舖位上。倒下去,他便失去了意識。
他再醒來時,聽見了自己的呻吟聲。他下意識地摸了一下頭,摸到的全是水,他又用盡力氣摸了摸身下鋪在地毯上的單薄的褥子,幾乎已經濕透了。他感覺到氣短,渾身冷得發抖,虛弱得沒有一絲力氣,但他意識清醒,知道是酒精太多而導致脫水了。他感覺自己快要死了,沒有力氣起來,就用盡力氣喊著妻子的名字。臥室的門是關著的,妻子根本沒有回應。他就拿起身邊的一隻鞋子,使勁敲著旁邊的茶几。妻子醒了。
"又喝多了。"妻子站在他的枕頭邊,看起來是那樣高大和威嚴。"是要喝水嗎,自己怎麼不早點端好放旁邊?"看他半天不語,不停地顫抖,妻子蹲下身來,他呻吟著說:"我冷,我冷。"
妻子抱了一床被子加在他身上。"冷,冷。"他還是叫著。最後,他的身上壓著三床厚厚的棉被時,他感覺到了窒息,但仍然冷著。
那晚,妻子帶他去了醫院。醫生說,喝醉了酒,必須有人陪伴,要不然會有生命危險。妻子對醫生笑笑,他卻沒有任何表情。
他在醫院住了三天。"我們離婚吧。"他出院回到家的第一句話,讓妻子半天沒有回過神來。"為什麼,好好的離什麼婚?"妻子吃驚地看著他。
"因為我喝酒。""那你喝啊,我沒攔你。"
"因為我喝了酒,就害怕冷。""我給你厚被子了啊。"他再也說不出話來。他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垂下頭去,半天,他說:"我討厭睡地毯。"
"那你睡臥室,我睡地毯。"妻子說。他徹底絕望了,堅決地說:"離婚吧。"然後,他把準備好的離婚協議攤到妻子面前。直到那一刻,妻子才覺得這是真的,他不是在兒戲。妻子不可控制地哭起來。她出身良好,人又漂亮,沒有惡習,不知道哪裡錯了,使得他要拋棄她。那一刻,她分明知道自己是愛他的,不能和他離婚。她的身子撲過去,頭埋在他的腿上,痛哭起來。
妻子病了。這突然到來的離婚事件把她擊倒了。那天晚上,她開始高燒,身體瑟瑟發抖。他坐在她的旁邊,不停地給她敷上冷毛巾。當他再一次用毛巾擦拭她的額頭時,妻子抓住了他的手,說:"不要,我冷。"他瞬間心痛,扔掉毛巾,俯身緊緊抱住了她。妻子的淚忽然流了滿臉,哽咽得像個孩子,她說:"以後你冷的時候,我也抱你,再也不把你扔客廳了。"
他猛地更加緊密地抱她,暖暖的溫度升起在兩人之間。他點點頭,輕輕"嗯"了一聲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