華燈初上,人流匆匆,正是交通最繁忙的時候,歸家的腳步向城市的四面八方急急散去。她在紅燈口停下來,三十秒,綠燈又亮,過了路口就是家了。她躕躊了兩秒,折身向右,那裡是個百貨商城。
她隨著扶梯上了三樓西餐廳。服務員笑問幾位?她輕輕答:就我一個。坐在落地玻璃邊的位置,她點了一份簡單的晚餐,托腮看著扶梯不緩不急地上落。扶梯有幾個從商場裡出來的人,手裡提著大包小包,目送著他們緩緩地轉彎下了二樓,她心想:他們都是回家去了吧?一閃又笑:這個時候難道不應該回家嗎?她拿出電話,撥了那串熟悉的號碼,一個濃重口音的女人聲音傳過耳際:喂~~~~~~~~。她皺了一下眉頭:媽,我今晚有事,不回家吃飯了。電話那邊哦了一聲,好好,早點回家吧。她答道:知道了,拜拜。她掛了電話,呼了一口氣。撥弄著盤裡的晚餐,她又把叉子放下,端起杯子,慢慢地囁著杯中的果汁,看玻璃窗外的行人發呆。有個小孩蹦跳著追著扶梯從四樓跑下來,她媽跟在後面大聲喚什麼。她會心一笑,唉,兒子也四歲了,調皮得很,坐扶梯從不好好呆著,總是想跟扶梯賽跑,她也常在後面大聲地叮嚀。只是兒子總當她耳邊風。
兒子現在應該吃晚飯了,想起他吃飯的樣子,她又笑了。每次飯後,地板上到處都散落著他吃完飯的戰績。可是這兩天他病了,沒胃口吃飯,只吃半碗飯,兒子一生病,家裡就硝煙瀰漫。昨晚她見兒子咳嗽得厲害,就帶他去醫院,醫生開了頭皰和消炎藥和一些止咳藥水,但婆婆不讓她喂,說西藥有很大副作用,吃點中藥就好了。她沒出聲,只把藥和在水裡,哄兒子吃了。婆婆忽然惱怒起來,用她慣有的嗓門叫起來:你是故意氣我是吧?我在你家住了幾年了,你討厭我了吧!她驚訝地看著,真想不明白她的腦袋是怎樣的邏輯。她忍住氣,跟婆婆解釋:西藥吃得多是不好,他若不咳嗽了,就不吃吧。婆婆恨恨地:「讓他喝黃精水,你偏不聽,要不早好了。西藥有時會吃死人的,你不是故意在氣我是什麼原因?「她苦笑:我怎麼會氣你呢,你未免想得過多了。我們也是為小孩好,我要他吃這藥,也是為他好,你要他喝黃精水,也是為他好,我讓他吃完藥再喝黃精水吧。但婆婆不聽,就是不讓她吃西藥。還嘮叨,我只有這麼一個孫子,我不能讓他有什麼閃失。她也火了,對著婆婆大聲吼:難道做媽媽就願意讓自己的兒子有閃失???婆婆只唸過一年書,無論如何開導,一個人幾十年來固有的習俗卻怎樣也改變不了,她只能「和」,她感到苦惱和無耐。
少女時代,聽到已婚的女人們紛紛說婆媳關係難處,她想,這有什麼難呢,對老人尊敬體貼關懷,有事讓著婆婆不就行了。婚後小孩出生了,婆婆從鄉下搬來同住,小孩還沒滿月,她已與婆婆鬧彆扭了。婆婆說一個月不能洗澡,她是南方人哪受得了,就悄悄地洗澡洗頭,婆婆發現了,說好心你當驢肝肺,氣了兩天。她吃東西清淡,但婆婆說她太瘦,菜裡湯裡都是漂著一層油,甚至用豬腳煲湯,她不喝,婆婆又不高興;天氣冷,她幫兒子洗澡,婆婆不高興,說不用天天洗澡。還有語言不通,常常弄錯話語的意思,也鬧了些小矛盾。其他的事她能忍的都忍了,但兒子的事她卻不肯相讓於婆婆。她認為,為什麼要用老一輩的方法去養育兒子呢,所以她常對婆婆說的一句話是:你別操心啦,我自己知道。而婆婆也常掛一句口頭禪:我養大三個兒女我有什麼不懂?生活就這樣磕磕碰碰過來了。而家裡的那個男人早已熟悉這種情景,兩個很有主見的女人,平時相安無事,一到小孩生病,便各有各的療法,所以男人也煩了,再也不過問小孩的事情。今晚上老公不在家吃飯,她也不想回家,不想看婆婆余惱未休的臉色。所以她藉口在外逗留。
想起婆婆的無理取鬧,她就心灰意懶;她又想起婆婆的好,婆婆的可憐,婆婆只有一個兒子,從老遠的鄉村到城市,語言不通,說住得人心煩,要回鄉下去。但怎麼能讓婆婆回去呢,年紀越大,越需要有親人在身邊。她開始為昨晚的「戰爭」後悔了,她嘆一口氣,對著面前的空盤子默默地說,走吧,家裡人應等急了,兒子吃完飯要找媽媽做遊戲了。 |